乱石呼啸着从西墙外砸进长安城。
有的砸在城墙上,墙砖蛛网般龟裂了一团。有的砸在角楼上,瓦片和檩条被砸得四处横飞。
高高的城墙挡住了过半,余下的滑过抛物线顶端,加速向民坊俯冲过来,一时间到处残砖碎瓦。
万幸,西市周边的流民百姓都去京兆府衙门观刑去了。城里损失,多是民坊商户,伤到的人倒是不多。
西市署的望火楼也挨了一石头,半腰上一个好大的窟窿,一角的木柱摇摇欲坠。
李存骂了声:“坏了,贼兵这是知道长安官府存粮都在西市,这一轮恐怕只是试车,再等下去,怕是要出大事。”
一时间城中大军全进了城墙的藏兵洞里,弓弩手和车床手们紧张地盯着城墙外。
远处贼兵已经撤了遮挡抛车的伪装,一车一车的石头运了上来。
目力好的斥候看得清楚。贼兵说是攻城,又不像是攻城——
他们压根就没打造强攻用的冲车、登车,放眼望去,阵中一排排的清一色都是抛车。
上一轮砸到城墙中间的抛车,被军士们调整了角度,一群群的力士光着膀子,吭哧吭哧又把一块块巨石撞上,绞索拉紧。
城上的斥候又是疯狂敲锣:“来袭!来袭!”
城外的巨石从半晌午一直砸到日暮。
西门上角楼摇摇欲坠,就连城垛都砸塌了半数。城里更不好受,到处断壁残垣,哭声震天,崔纬苦心鼓舞起来的民心瞬间又颓丧了下去。
宫里往西市派的人就没停过,所有来人急匆匆就一句话:晋王来信了么?晋王来信了么?
李存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,按理说,大军早就已经到了华阴,先头部队现在应该打到东渭桥了才是。可现在,灞水和泾水边上静悄悄的,别说军阵了,连条人毛都没有。
难不成还真出事了?
李存知道河东道不是铁板一块,南面跟河北接壤的魏博节度使罗宏信就跟父亲不合,难道他也跟陇西郡王韩振是一伙的?
要罗宏信真的从魏州捣乱,那晋王大军就是被人从腰眼上捅了刀。
在绝对的力量面前,什么投机取巧振奋人心的方法都成了摆设。城外叛军也不着急攻城,先前还只是白天发炮,从昨天开始,昼夜不停。那天甚至有块巨石骨碌碌滚到了皇城根上。
李华吃不下饭,周围何皇后领着几个皇子公主上来劝,李华愈发烦躁不安。
大齐几百年的基业,难道要毁在自己手里?
皇长子德王李佑原本是个安静沉稳的人,看父亲愁成这样,手里一碗饭摔在地上砸得粉碎:“贼子欺人太甚,儿臣请父皇点一彪兵马,儿臣带人去冲杀一番!”
李华看着他,这少年从小长在宫中,文有韦昭课劝圣贤,武有严瑞教习弓马,如果是太平年,李华是要着手立他为储的。
可眼下……
李华心里凄凄然,想起上元节那天,王兴带着兵,高举着火把在承天门外的叫嚣:未审乘舆播越,自此何之?!
他们父子,难道真的要死在今天了?
李华心里恨。
恨自己接手的是个烂摊子,恨忠臣们个个傻乎乎的只知道殉国,恨各地节度使怀着二心,恨天下之大,从今往后还真没有他的去处了。
但他最恨的人,不是城门外日日发炮的韩振王兴,而是……
晋王李飞翼!
没错,就是恨他!
口口声声率军勤王,书信上黑纸白字的二十日。
二十日?
这都多少天了,他李飞翼难道过的是另一套历法乾坤!
怕不是大军就在潼关驻扎着,只等长安城破才肯挥师西进过来捡个现成便宜吧?
李华越想越气,站起身来从太监手里仓的一声拔出宝刀,对李佑说道:“不愧是寡人的儿子。即日起,寡人命你为忠武卫将军,去,找严将军提点兵马,寡人亲自上城击鼓助阵。”
何皇后登时傻了,领着一群儿女轰地跪下:“陛下,万万不可啊!佑儿愿意为国赴难,陛下没白疼他。可如今炮石无眼,陛下万金之躯,不可上城啊!”
李华被吵得头大,李佑咚咚咚三个头,站起身来冲李华说道:“父皇不必担忧,儿臣去了!”
太监们抱着李华的腿,甩都甩不脱,看着李佑走,他像是被抽了魂一样跌坐龙椅上怔怔然,猛地一想,不对,城里还有个人!
晋王世子,前忠武卫将军李存!
他不是质子么?
你要害我父子,那我先杀你儿子!
“来人!传李存!”
此时的李存已经上了城墙。
这么多天发炮,如果禁军上墙,那就是白白送死。现在禁军都在厚厚的藏兵洞里躲着,城头上的除了义勇民众,就是强征来的民夫,摆上去就是挨炮加监视的,贼兵真的大举攻城了,再让禁军上墙不迟。
崔纬的计划被大乱后,李存在西市待得也没劲,自告奋勇报名上墙。
身边几个人也不是外人,王凌一个羽林孤儿无牵无挂的,看他被夺了兵权,心凉了半截,跟李存打了声招呼去卫里请辞了。两人正在半塌的角楼柱边,从巨大的豁口往下看敌情。
身边呼哧一阵风,人还没见着面呢,大嗓门先嚷了起来:“王凌你不仗义啊,这等好事能落下我老罗?”
不用看了。
这嗓门只可能是罗大成。
他跟王凌一样,但他知道自己有家眷在,李存打死也不会允许他请辞官职,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先斩后奏就是不去北衙点卯了。
罗大成身上穿着全甲,仓啷啷一屁股蹲在两人身边,都不用两人问,他自己先解释上了:“藏兵洞里闷得慌,屈死我了。还是王凌小儿聪明,我也随他来透口气。”
李存心里感激,却又替他不值。
这会儿贼兵的抛车停了。
几个人都是军营出身,一吸鼻子就闻出味来了,不是贼军心软,而是抛车要给大军腾地方!也就是说——
总攻开始了!
果然,寨门外旌旗如云卷般展开,一大群刀牌手掩着冲车和登车缓缓驶出!
王凌叫了个值守的斥候:“去,跟你家将军说,贼军要攻城了!”
一处动,处处便动了起来。
双方的弓弩都给泼水似的往对方头上招呼。
不停有人哀嚎着倒下,不停有新人从后面补上。
有人哆哆嗦嗦,有人摩拳擦掌。
很快,贼军的攻城器械就近在咫尺了,更多的军阵只等器械布置得当,便要冲杀上来。
王凌的箭早已不知要了多少贼兵性命了,李存抽刀在手,身边的罗大成一双四棱铁锏擦的火花四溅,几个旧识的军校举了团牌护住他们。
“今日,咱们杀他个痛快!”
“痛快!”
几个人慷慨激昂一番,此时北面天际线上的芳林苑,树林里突然间卷起好大一片尘烟。
怎么回事?
还没等他想明白呢,一个太监噔噔噔爬上角楼:“传晋王世子李存!进殿面圣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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