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开仓放粮？”张显良一头雾水。
“兖、郓连年用兵，数千流民被流寇撵到滑州境内了，甚至昨天卫南县都破了。”李存冲桌上的饭菜抬抬下巴，冷哼一声：“张别驾倒是好胃口。”
“什么？！卫南县破了？！”张显良再想当甩手掌柜也不可能了，一州别驾，有守土之责，这丢了一县，朝廷怪罪下来少不了是一刀。
李存听出了张显良的意思：“先别管别的，流民我已经安顿在白马津鹿鸣城了，现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，否则这伙流民也穷则思变的话……”
这才是李存最警惕的。
只占一小部分的卫南流民还好说，关键是一大群郓州来的，历经两年战乱，都是刀口枪尖上捡了条命回来的，再饿下去，横竖是个死，大不了拼了到处抢劫，起码死前混口饱饭。
最要命的是，追赶他们的所谓“流寇”，李存已经猜到很可能是梁军士兵演的，那，谁敢保证，流民群里，没有梁军安插煽风点火的桩子？
人的本能就是活下去，如果有人煽动，这几千流民，搞不好就是最大的乱子。
恐怕，这才是梁王的本意。
“这这这。”张显良眼珠子骨碌一转，思考了片刻：“殿下，开仓事大，不是你我能定的，要开州仓，按律是得上书户部，经户部批准，仓部下令，属下拿了文书才能开仓，否则……”
张显良的确是聪明人，也估摸到了，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大乱子，八成跟梁王有关系。
他心里早就倒向了梁王，那还有什么说的，尽管拖延捣乱就是了。
“张别驾先用膳吧，李存自去开仓。”李存一甩手扭头就走：“王凌，叫罗大成带人，州府户房见！”
“喏！”
此前说过，滑州州府过了仪门之后，西面一排房子，依次是兵曹、士曹、仓曹、田曹四房。
滑州仓廪，都由仓曹掌管。
那仓曹参军显然也是张显良的人，一路苦苦哀求，跟挂在李存腿上的配件似的一路拖着。
这也让李存更加坚定了决心，滑州的官吏，迟早要全都换一遍，只是李归真那边还没这么快，最快年底，最慢明年夏天，他的人才能出来，李存必须赶在那时之前，彻底稳住局面。
此时张显良也带着一大堆人赶到了府衙。
“殿下，殿下，三思啊殿下！擅自开仓，可是杀头的罪过啊！”
杀头？
李存心意已决，不开仓，立马就有“流寇”要给自己一刀；开仓呢？这一刀起码要等朝廷怪罪下来时才来。
事到如今，我管你呢，多活一天就是一天。
一个眼神下去，罗大成心领神会，炮锤似的一脚踢过去，那仓曹参军就被踹飞了出去捂着胸口，只有咯血的份，哪还有说话的气。
嗡嗡的两声铁锏横舞：“爷爷只听殿下的令，哪个还有废话，跟爷爷手里这两条锏去谈！”
旁边带来的十几号团结兵，也把手里的木盾咚的一声插到地上，背后几条长枪长矛架上去，跟个大号刺猬似的炸着刺。
这阵势，谁还敢上前一步？
张显良是想捡梁王便宜，但不是想把这条命白扔给梁王，当然不再废话。
看李存带着人直奔州仓而去，冷哼一声，冲身边人说道：“走，回府，修书汴州。”
滑州州仓的粮食并没有李存想象的多，也就两万石上下。
李存看着籍册苦笑，上元节他帮着崔纬肃贪，那百来个贪官家里搜出来的粮食都有两万多石。
再想想张显良桌子上的饭菜，对比下那些面容枯槁的流民……
百十号官员家的存粮，就够养活长安七十万百姓一两天了，要养活这五千多流民，算算够他们活多久？
至少一年！
他长叹一口气：唉。
到底是为什么，百官积富如此，百姓积贫如此。
不过，经历了上元节跟崔纬学分粮，李存也长了个心眼，不会傻不愣登把粮食全分下去了。
他先留了一万石，这一万石绝对不能动。
因为李归真也不敢确定将来在灵昌县西面开了黄河口，大水冲出来的话，那些在平原上日晒雨淋七百年的金堤遗迹抗不扛得住。
万一扛不住，这一万石，就是滑州几万居民最后的口粮。
剩下的一万石，也不能直接分。
先敞开了让所有流民吃一口稀粥，还是崔纬的那句话，不管饱，只管饿不死。
然后，是一件更重要的事！
王凌领着户曹的人，加上李归真的人，全体上岗，
务必把所有流民过一遍筛子，是真流民的，该征选团结兵的征团结兵，该屯田的屯田，该去修堤的修堤。
一旦某人说不清籍贯、讲不清来历、又无有乡亲家眷能帮他证明，不管他如何解释，一律押到金堤工地上做苦力！
不是李存心狠。
眼下乱象，必须要用重典。
罗大成带兵把粮食一车车押到鹿鸣城。
李存宣布，所有流民，五日内不得出鹿鸣军营——好在当年作为镇守鹿鸣城堡垒的军营够大，安置这些流民绰绰有余。
一群流民开始急躁起来，这是干嘛？
紧接着，有士兵主持着纪律，让流民们全都排好队，每个人手里发了五根红布条。
流民们更看不懂了，开始交头接耳，人群中，有几个壮汉开始嚷嚷。
李存一眼看到，立刻打断他们：
“列位父老不比担忧，今日吃食，我已安排下去了，到时各位依次去几个粥点领粥就行。”
说着拿起手里的红布条：
“每日施粥，列位上交一根布条，五日后，甄别完毕，滑州为大家准备了三条去路：团结兵，屯田，金堤工地。”
团结兵待遇当然最好，但不是想去就能去的，得罗大成挑人，而且有名额，就只收四百人。
金堤工地给的口粮其次，鹿鸣城西开垦农田给的口粮最少。
李归真粗略设计了规章，在工地做多少事算一个工，开垦农田做多少事算一个工，不管去哪，按工取钱。
区别就是想先去工地攒点存粮，还是想先去农田攒点家业罢了。
但有一样是完全一致的：想多吃口饭，那就多干点活。
李存一双鹰眼扫视着所有人：
“列位记住，滑州能养下诸位。但滑州，不养闲人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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